英国华人来自亚洲四面八方 对认知中国也呈现多样化

英国华人（British Chinese）的定义是混乱的，一群来自亚洲不同国家的相同面孔被归入这一类别。汉语里的中国人和华人被统一翻译成Chinese。在2004年从中国大陆到英国留学，继而定居的许多年里，我一直误认英国华人专指和我一样来自中国大陆的移民。后来慢慢发现，在英国的人口普查中，没有新加坡人、马来西亚人、越南人等的类别，都被英国人统称为中国人（华人）。

但这样的抱怨，似乎只有大陆华人才有同感。英国最大的大陆移民潮始于21世纪初期，是最晚移居英国的华人群体，因为主流华人群体是由早年移居英国的香港、马来西亚、新加坡等华人组成的，而他们早就习惯了自己在英国的身份称呼Chinese。一位年长的英国人无法理解我的不解，反倒迷惑地问：“你们长得都一个样啊！”

我能理解她的困惑，而且能听出她残余的殖民时代优越感，因为年轻英国人断然不会如此回答。不少亚洲国家曾是英国殖民地，但曾一直不受重视。华人心里熟悉的亚洲地图，在不少英国人脑里只是一个模糊概念。香港的确是个英国人喜好的好地方，有大英的文化，又有异域的东方风情，英语通行无阻。但香港具体怎么被殖民的，没有多少英国人知道。过去一年，由于俄罗斯侵略乌克兰，那个曾被一些英国人误以为是泰国（因为英语发音类似）的台湾岛，在英国突然名气高涨。

我不知道英国政府为何没有设置一个“东亚国家”的划分，而把我们这些来自不同背景的亚洲人，都放在一个叫Chinese的框内。最近我才意识到：我们这些自认为最正宗的大陆Chinese来到英国不过二三十年，不管我们喜不喜欢，愿不愿意，我们在英国就是一个专属群体——华人，必须团结在一起，为华人在英国的地位共同努力。赞成我这个说法的大陆华人移民并不多，因为他们至今仍停留在“大陆移民＝英国华人”的概念里，与真正的英国主流华人社团疏远而隔离。

所以，英国华人来自亚洲四面八方，因为出生地的不同，他们对中国的态度是多样化的。

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华人是我接触比较晚，也比较少的群体。我曾犯过一个错误：2008年，那时我还自认为是英国Chinese的正宗代表，在评论一家由马来西亚人开设的Chinese餐馆时，我说“这家餐馆不是正宗Chinese”。

现在我通过两个渠道与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的华人交谈：一、今年5月，新加坡华人杜淑真（1970年代移民英国）邀请我参加英中商业论坛（England China Business Forum）在上议院举办的10周年庆祝活动，该论坛创始人是1970年代移民英国的马来西亚华人方耀华博士（Dr. Yeow Hua Poon）；二、我是英国华人自由民主党的成员，所以不时和来自香港、马来西亚、新加坡、第二代华人移民等成员群聊。

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华人似乎认为自己是英国和中国之间的桥梁，希望贸易能使两国保持关系，这也是英国大陆华人一直坚持的立场。不同的是，虽然都支持贸易往来，但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华人可以享受言论自由，而大陆人却很难。

我微信上的大陆华人联系人，绝大多数分享吃喝玩乐与做生意的帖子，对中国政治保持沉默，只字不提。尽管身在最自由的国度，但他们害怕行使言论自由权利会影响在中国的家人，已主动放弃这被英国人视为天生的自由，或者此生从未想起过。就算是私底下的面对面聊天，中国政治也不是常见的话题。能够没有顾忌谈论中国政治的大陆华人少之又少。

过去两年，英国来了超过10万持英国国民（海外）（BNO）护照的香港移民，单是我们镇上就有近100户。以前，我认识镇上所有的中国人／华人，因为就十来户，但现在经常碰到新华人面孔。最初，我担心因为我的大陆背景，他们不会愿意和我沟通——这是我移民早期留下的印象。2004年，我在布里斯托尔大学留学时，中国才刚刚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不久，不像今日这样被美国视为天下头号挑战者，当时班里一位香港同学对我爱理不理——理了很不心甘情愿；不理又缺乏礼貌，我理解为那是当时常见的香港人对大陆人的歧视；后来我遇见的1970年代来的香港移民，他们视自己为英国人，居高临下地看我这个大陆留学生。

没想到香港BNO移民向我表达了他们对中国政治的愤怒，因为过去几年，他们被剥夺了自由，被迫移民英国。他们现在重获自由，但必须主动放弃对职场的追求，甘于平凡的工作。

然而，由于恐惧，他们在社交媒体上保持低调。

我认识的1970年代香港移民却一直很谨慎。这也许与他们当年移民的香港背景有关，他们来英国是为了寻求好生活，而不是什么自由；那时的香港人并没有受过多少公民教育，与选举与政治保持冷漠的距离。我在一家餐馆偶遇一位年长的香港侍应生，他告诉我，中国在英国的声誉越好，对他的生活越有利。尽管我在英国的19年并没有受到多少种族歧视，但他这番话，应当是早年在英国遭受种族歧视后产生的保护心理。也许早年的马来西亚与新加坡移民亦具有同样心态。

Alan Mak是英国第一位下议院华人议员。2015年，我代表英国广播公司（BBC）中文网在大选现场报道他当选的历史之夜，他当时婉拒包括BBC中文网在内的所有华文媒体采访。我不顾他的反对，仍然进行现场报道。当时，我不理解他为何对华文媒体如此冷漠。今年我参加地方选举时，最担心的一点就是“选民是否会因为我的Chinese背景而不信任我？”瞬间想起这也许是Alan Mak当时的顾忌。

（作者何越是定居英国的双语作家）